烟火人家一新一旧半部好剧
◎李愚改编自豆瓣阅读易难作品《她和她的群岛》，由徐帆、马思纯等人领衔主演，以都市女性群像为核心的家庭剧《烟火人家》，以理想的收视成绩落下帷幕。电视剧传递出一种现代的、新式的家庭观——不是盲目追求家庭的完整，更在意家庭中个体的幸福。这值得赞许。不过，剧集在情节构建上落入以往家庭剧的老套路——过度依赖“极品妈”“渣爹”等极端人设引爆冲突、制造话题，让观众在剧情的前半程看得尤其心累。一“新”一“旧”，《烟火人家》只是半部好剧。新式价值观：更在意家庭中个体的幸福家庭剧以家庭生活为核心内容，围绕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日常生活、亲情、爱情、教育、婚姻、代际冲突等主题展开叙事，展示不同历史时期和文化背景下家庭生活的面貌及其所面临的种种挑战。从经典的《渴望》《我爱我家》《家有儿女》《东北一家人》《父母爱情》，到近年来曾引起话题讨论的《以家人之名》《都挺好》《小欢喜》《乔家的儿女》《心居》《熟年》，家庭剧构成一代又一代观众重要的荧屏记忆，也一直是国产剧的热门赛道。当然，不同年代的家庭剧有不同的主题侧重，也有不同的价值观表达。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个家庭的“完整”和“平和”（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是家庭剧更为推崇的理念。这源于一种根深蒂固的创作潜意识：家庭被视为社会结构的基本单元，它的稳定直接影响到整个社会的稳定与和谐；稳固的家庭关系能够为个体提供一个安全的情感港湾，有助于减少社会冲突，促进社会和谐稳定。这种价值倾向，尤其鲜明地表现在对于不够理想的婚姻的态度上。哪怕家庭成员的婚姻关系并不理想，剧情往往会通过长辈语重心长地劝说、子女对于完整家庭的渴望，或者夫妻某一方态度的突然转变等，继续维持婚姻表面的和谐，并迎来一个“家和万事兴”的结局。甚至近年一些颇为时尚的都市家庭剧，比如白百何、佟大为主演的《我们的婚姻》，高圆圆、张鲁一主演的《完美伴侣》，郝蕾、刘奕君主演的《熟年》，均体现出这一倾向。故事以都市男女的婚姻危机为起点，以婚姻危机的化解、家庭的完满为终点——打算离婚的，放弃离婚；离了婚的，又选择复婚。诚然，这些剧集的婚姻危机更多想告诉观众：婚姻并非简单地相伴过日子，而需要不断地经营、妥协、支持和成长；通过共同渡过难关，夫妻双方有可能建立起更深的信任和默契，从而使婚姻关系变得更加牢固，走得更远。只不过，这些剧集客观上还是在强调、推崇婚姻与家庭“必然完整”的理念——它们虽然看到婚姻与家庭一些裂痕的存在，却让主人公轻而易举地弥合了裂痕。这一背景下，《烟火人家》这部集聚宋春丽、徐帆、梁静、李小冉等中老年实力派演员的家庭剧——看似很“老派”，其实很新式。剧集后半程的重点在于孟家大女儿孟明玮（徐帆饰）与二女儿孟菀青（梁静饰）的离婚事宜上。虽然这两个母亲一度仍然囿于传统观念，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而犹豫不决，但孟明玮的女儿李衣锦（马思纯饰）、孟菀青的女儿陶姝娜（孙千饰）均强力支持母亲离婚。哪怕离婚的诉求遭到男方的反抗，几个女性仍拧成一股绳，非离不可。离婚虽然是影视剧中的常见情节，但家庭剧中，如此大篇幅呈现父母离婚过程，并将离婚过程刻画得如此大快人心、扬眉吐气的，不多。更多剧集采取的手法是：父母年纪那么大了，也有过“父母爱情”，于是编剧让一方“幡然醒悟”，父母就又“和好如初”。在过去，源于对家庭完整性的一味强调，以及对离婚持较为保守的看法——比如认为离婚会给个人、尤其是子女带来负面影响，家庭剧普遍强调“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即使面临诸多困难和矛盾也不轻易解除。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现代家庭剧开始尊重个体的情感需求和幸福权，对于婚姻质量给予更多的关注。当一段婚姻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或者双方已经无法维持正常、健康的关系时，剧集倾向于支持当事人理智地做出离婚的选择。这并非对家庭价值的否定，恰恰相反，它是对个人尊严、自由选择以及家庭幸福本质的重新认识和真正尊重。老式套路：对极端人设与狗血桥段的依赖观众若想欣赏《烟火人家》最为华彩的部分，就得忍受它前半程漫长的“气人”过程。40集的篇幅，超过20集主要是在渲染“极品妈”孟明玮对女儿李衣锦的控制，10集主要是对两个“渣爹”李诚智（李诚儒饰）与陶大磊（刘钧饰）的控诉。虽然孟明玮在剧中是正面人物，两个“渣爹”形同“反派”，但父母的行为一样令人窒息。孟明玮虽然深爱女儿李衣锦，但她对李衣锦的穿着打扮、生活习惯、工作选择和婚恋对象都有着近乎控制狂般的要求和干预。她密切监视李衣锦的生活与工作，让李衣锦几乎没有个人隐私；她插手女儿的婚恋事务；长达三十年时间，她不怎么考虑女儿的情绪和心理压力、不顾女儿的反抗和不满，坚持按照自己的方式“塑造”女儿的人生……李衣锦痛苦压抑却无力反抗，让观众一并觉得憋屈难受。两个“渣爹”的刻画，《烟火人家》依然采用极端人设路线。李诚智贪婪、自私、凉薄、毫无责任感和担当，对妻子不关心，对女儿不疼爱，对女儿的成长和教育毫不关心；他用妻子孟明玮的退休金去炒股，甚至偷窃家中钱财来满足炒股的欲望，将家庭的重要资金亏损殆尽……陶大磊与李诚智是“半斤八两”。陶大磊窝囊、不负责任、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完全依赖妻子孟菀青的收入生活，还经常对妻子的工作疑神疑鬼；背着妻子沉迷网络女主播，实质性精神出轨；当妻子患上乳腺癌需要他的支持时，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未能发现妻子的痛苦……很多剧集之所以偏爱塑造“极品妈”或“渣爹”，是因为这类极端人设性格鲜明、行为极端，使得剧情更具冲突性，能够吸引观众眼球。同时，“极品妈”“渣爹”所反映出的家庭问题和社会现象，诸如价值观冲突、性别不平等、代际冲突、婚姻矛盾等，能够制造话题，引起大众的关注和讨论。然而，无论叙事还是写人，一旦走极端就很容易产生反面效应。极端人设塑造得过于夸张，角色缺乏多样性和复杂性，亦让观众觉得不真实；为了追求话题性和热度，过度渲染剧情的冲突和矛盾，使得故事变得过于狗血和浮夸；极端人设频繁出现，造成审美疲劳；连续不断的负面剧情和极端角色导致观众长时间沉浸在紧张、焦虑、愤怒情绪之中；过多的负能量堆积会超出观众的心理承受阈值，造成情绪疲劳，让观众看剧变得“糟心”，反而造成受众群体的流失。《烟火人家》遭遇这一尴尬局面。由于前半程对于“极品妈”连篇累牍、没完没了的铺陈，让不少观众选择逃离；等到剧情快收尾时，才姗姗来迟揭示剧情所蕴藏的新式价值观，也就失去赢得更多观众喝彩的机会。虽说“好饭不怕晚”，但在观众时间如此宝贵、观众娱乐选择如此多样的背景下，一部好剧应该从头好到尾，而非让观众好坏全收——想要欣赏它美好的部分也必须忍受糟糕的桥段，观众又何必非你不可呢？《烟火人家》半部好剧提醒的是，新式家庭剧在挖掘现代家庭生活的真实性和普遍性问题时，应该采用更有创意的叙事手法。在构建冲突时，要跳出传统狗血剧情的窠臼，采用更加贴近现实、富含深度和广度的冲突设定；在塑造人物时，要创造立体、多面的角色形象，避免简单的善恶划分和刻板印象，让每个家庭成员都有自己的优点、缺点和动机，使他们在冲突中的行为更加合理和可信……如此，新式家庭剧方能由内而外真正地“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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